Criticisms agree: The author is not sincere.

评论均指出:作者是不真诚的。

作者自述

不真诚的写作最为致命。我在写作的时候,无疑刻意注入了高中生的自怨自艾。刻意,便是一种不真诚。

小说想探讨的是“否定”。然而我在写作中愈发感到自己的精神和笔力均不能支撑这般的遐想。于是便到此为止了。

从这一目的来说,这否定性的自白也成了这小说的一部分。


审稿意见

这篇文章对党和国家的事业做出了恶毒的诋毁,充斥着小资产阶级的懦弱和呻吟。不适宜发表。请将文本抄送反革命分子肃反委员会。

苏维埃万岁!

38年

人民思想纯化委员会


38年1月。

夜晚从无宁静时分。炼钢厂彻夜的隆隆声填充了整座城市的夜空。漫天的雾霾啊——罩上了明亮的满月。每每到这个时候,我都会幻想起自然——然而我却想不出来。自然只是一个符号,我感受不到其中的内涵,因为我从未身处其中过。但一提起来自然,我就又能感受到一种情绪——似乎是程序式的、设定好的情绪。

我穿梭着街上,感到了喘不过气来——呛人的烟雾与铁一般寂寞而冰冷的混凝土,在我面前无尽的笔直而规整的延伸下去。无尽的方块是人类征服自然的象征——而我却对这伟大的名为“科技”和“理性”的进步感到疲惫,令我对自己感到作呕。

道路的尽头,是宏伟的雕塑。烈焰在雾霾中纷飞,照亮身后雕像的脸——鼻梁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。我意识到我需要对祂的雕塑感到激情澎湃,我需要在我的心中唤醒那种光荣的情感,那种属于新时代的、属于新人的情感——不曾停歇的前进、不惜代价的前进,属于永恒的在无尽的海洋中无力地翻动的渺小的个人。

萧瑟的风,吹灭了我心中唤起的激情。刻意培育的情感是如此不堪一击,叫我吃惊。在混凝土的缝隙中打转的风,带起了巨大的响声,久久留在空旷的大道上。

我的记忆层层叠加,被褫夺了一切美好的过往,只留下来情感的碎片。祂的人的血肉的躯体和热烈的精神在死后被剥离了,留下的只有空洞而钢铁般坚硬的混凝土。

我惊叹于自己对自我感情掌控上的无能,然而我意识到我在感伤。感伤是不属于新人的、不属于新时代的。我如此确信着。于是我唾弃了自己的感伤,继续以坚定而欢快的步伐迈向名为家的日常——这是在大家都在倡导的走路方法。

我忽然又想起来了,这种刻意感也是不好的。我记得,曾有人倡导“自然生活运动”,那会儿满城的人都在斥责“不自然的人”——我当时心理就反反复复的惶恐:我尽是这般下作的人!

我尽力地走着,然而我愈发地想要自然,却愈发地不自然——正如同“自然生活运动”一般。运动的批评者们斥责大众又是刻意地追求“不自然的‘自然’”,叫我也心里发慌:即便有了伟大的运动指导,(这运动也已撕下其伟大的面具了),我竟然仍是这般下作的人!

想到这里,我的手抽搐了起来,因为玻璃又泛出了我的脸——我不知道从玻璃中泛出的我长什么样,我只知道记得清晨和夜晚,当凄凉的鸟叫传入狭小的浴室,从惨白的光中照出的我的丑恶的身姿——丑恶令人作呕。

“去掉渺小的个人!”我仍然记得街头那震耳欲聋的口号,因此我一想到我这令人作呕的令人作呕的反应,我不禁歌颂起了运动的伟大。

悲痛是属于过去的,悲痛是被属于被打败的社会的。胜利的极昼取代了蛮荒时代的永夜。不停涌动的进步没有悲伤的空间——悲伤是属于夜晚的,是在凄惨的月光照亮的灰黑的土地上的悲伤。

“这场小小的危险实验已经结束!”我骤然想起来了。那是早报上第一版的标题。

我恢复了片刻的平静,沿着道路走下去。

悲痛的回忆浸透了混凝土人行道上每一条人工的、笔直的以及重复的裂缝。裂缝被昏黄的灯光所笼罩。看着这些裂缝,我便能够想起往事,其在永远低垂的精神中的太阳照射下投下长长的阴影,笼罩我人生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。

然后,我的精神同我说:

你是即将要死的人,你的精神已经死亡。

然而,我深知已死的精神不应当能够讲话,这是不符合逻辑的,因此我从而推导出精神的不可知性,感叹于我引以为豪的理性的极限。

理性!自打我识字开始,我就被教导绝对的理性。说到底,我所认识的理性也不过是一个感性的图景罢了。在一个又一个令人恐惧的雨夜,我疲惫的身体难以胜任新时代的呼唤之时,我痛恨这为何机器不能取代我:机器不会疲惫、机器不会消耗宝贵的食物、机器不会感到多余的负面情绪。

不管如何,我的精神继续同我说:

你将要死去了。

我如同旁观者一般饶有趣味的看着我的死亡:花的凋谢和短暂使得生命之花变得愈发的美和珍贵。

于是,我唾弃起了我这旁观者的态度,因为我将要死了,而道德要求我们对死亡感到怜悯。

于是,我质问自己:为何叫道德束缚住我?

我的精神下意识地对自己说:不知怎的,我竟然想起来了死后的世界。我明深知这是不存在的。光荣的、伟大的唯物主义怎会这样……啊!我这身上无可回避的小资产阶级的劣根性啊!

我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好像盯着我,就像公审大会上的人们一样。

批评与自我批评是进步的阶梯。

然而,我恐惧它;

所以,我恐惧进步。

我不敢再往下想了,这实在是令人作呕!

然而“不敢”本身难道也不是懦弱者的举措与借口吗?一如“令人作呕”也是令人作呕一般。

于是我抵达了名为“家”的可憎而可怖的大楼前面。

我已然确信:我只有奔向死亡,投入她冰冷又温暖的怀抱,才能使自己这微薄的生命力量燃烧于无边的骇人的黑夜里,让我仅存的价值最大化。这一刻,我终于感到了生命的饱满。我将以一种超然的姿态奔向那神圣的斗争。终于,我的生命将汇入那滚滚向前的进步的车轮。

我终于坚定地走起来了:我欢快的走向死亡。我走向死的幸福。

我的死亡是无价值的人的死!毋宁说,我这人生唯一的价值在于我的死亡!

幸福万岁!进步万岁!


黑夜里,一个乌黑的物体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雪地上。旁边的地面上,闪烁着晶莹的光泽。

“这是?”

“那是水。”

“水?”

“是的,应该是自大的少年面向死亡,自我感动的泪吧。”

dark
sans